遥想当年,小小县城偏西一隅有一园,名唤“裴公湖”,老百姓嫌它太雅,顺口叫一声莲湖公园,言简意赅。说是湖,也就是东西两个大水潭而已,公园坐北朝南,从北门也就是正门进去,朝北不过数十步便见一跨湖石桥,桥上有亭,亭子内外顶雕檐画柱,涂红抹绿自不多说,只说此桥此亭将湖一分为二,东湖红莲西湖白莲还是东湖白莲西湖红莲,我已记不大清。只是一到了仲夏,每每路过现如今面目全非的莲湖公园便会想起它曾经俏丽的旧模样来,真正是“映日荷花别样红,听取蛙声一片。七八个星天外”!
忆往昔,每至五六月,东西二湖挨挨挤挤开满了红白莲花,人们从小城的角角落落走出来来到它身边、从乡下的各个村庄进城直奔城西的莲湖公园来,来了不白来,无论城里人乡里人都要绕湖转圈。伸长脖子探出半个身子从公园的花墙缝里偷窥湖中光景,大个子只需踮踮脚就能探个究竟,从他们飞扬的眉毛就能感知他们的骄傲,于是小孩便扯着大个子父母的裤脚跳脚讓叫要看莲花,大个子父母低头一瞧一把抱起自己的小不点,或扛在肩上或架在脖子上,小不点蒙地就拍起了小胖手欢呼着看到了看到了!只见一个梳着大背头脖子上挂着傻瓜相机的男人一个箭步就冲过去,半弓着身子递出一本破破烂烂的影集来让扛着小孩的男人看他高超的摄影技术,立时,扛孩的父母停下了脚步,绕湖游玩的城里人乡里人也停下齐刷刷看向他手中的影集,有人接过翻看,一个两个三四个五六个,不一会就围了一圈人弯腰低头欣赏他的杰作,看到影集里的熟人便忍不住赞叹怎么这么好看,大背头受到鼓舞,极力鼓动扛孩的、拖娃的、一前一后走着的羞答答的小情侣拍照留念,不多时有人动了心询问价格,大背头立马从游人手中收走影集夹到腋下,还是半弓着身子拉起有意拍照者边走边低语:走走走,你看你,就这么大点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我能哄你多要钱蛮,给你便宜点多拍几张,莲花一年才开一次啊!快走走走,大门里进去有个照相最好的地方呢!有意照相者被不由分说带走了,围观群众也想一探究竟居然也都尾随前进。“吆,老张,今儿欢地很啊!”一个高个烫发红唇细眉的女人跟大背头打着招呼,但见她胸前竟也挂着相机,人们略略一愣,多看了她两眼,她便不失时机地抖搂着手里同样破破烂烂的影集说难得进趟城看回莲花,照张相片留个纪念嘛,再不照过几天莲花就败了,你们也都要忙着务地了。还别说,这几句话很有鼓动行,只见有几个便停下了脚步跟着她去了最好的照相处了!
那时候还是胶印相片,照完整卷胶片在暗室里冲洗出来晾干才能交给顾客。交通工具,通讯设备都很不发达,照完相需要留个地址交了钱由摄影师邮寄,在这期间的充满了期待和未知,这种期待在真正拿到照片时我想会扩展为幸福和满足吧!
奶奶家在城郊五里开外的一个村子,我们住在离城三十里开外的一个村子里。俗话说离城一丈便是乡棒。儿时的我并不知道乡棒的真实含义,只记得没到寒暑假我和弟弟便会被送到奶奶家。与我而言,奶奶家犹如天堂,尤其是开满指甲草的奶奶家更是我心中的伊甸园。石榴树、指甲草、开满各式献花的厕所、堆满厚重的轻薄的各种书籍、戴着老花镜躺在躺椅上看书的爷爷奶奶、高大帅的叔叔们、会给我梳洋气的小辫子扎粉白色纱巾发带的小姑姑,这所有的一切都如血液般注入了我的童年!午后,夕阳西下,霞光铺满西边的天空,小姑姑说我给你染指甲吧!我跳脚拍手扯小姑姑的衣袖说好啊好啊快点快点!小姑姑头扬起笑说小丫头片子就是爱臭美,走,跟我到王先生药铺先买点白矾去。“买白矾干嘛?”“一会儿你就知道了”小姑姑卖着关子不由分说拉起我走出开满指甲草花的小院朝村边大路走去,王先生药铺开在一个丁字路口,我们进的门来说明来意,王先生推推椭圆石头镜头一低眼白翻上去从镜框看过来,再瞅瞅没有柜台高的我“哦,你大哥的女子来了啊,阔染指甲啊”
姑姑笑了“你跟算命先生一样”“嘿嘿,碎女子嘴还会说”,王先生和姑姑说笑着手下并没停,只见他转身抽出一个药斗子随手一抓,扯过一张麻纸,左右手上下一翻飞,顺手就扔给姑姑一个小小的麻纸包。“多少钱”姑姑一边拿纸包一边问王先生要钱“咦,要啥钱,赶拿走,那么心疼的女子,指甲一染更好看了”他边说边探出头看了看我。“咦,那不行,我们不能占你便宜”姑姑边说边拉起我朝柜台里面扔去一张毛毛钱几步出了药铺门,“嗳!看这死女子咋这么强的呢”王先生在柜台里喊,姑姑回头挥挥手说药材都是有本钱的嘛,我们一路小跑成功逃离了瓜田李下之嫌。
姑姑找来一个很小的石臼,从石榴树下挑了一个光亮点的石头,放在石榴树下的石桌上,我们再到院边弯腰摘了一大捧指甲草花瓣一片一片地放到石臼里,拆开药包倒了大概三分之一的白矾,然后姑姑拿起小石头用左手捂住石臼边沿,用右手小心翼翼地砸花瓣,不一会儿,白矾和花瓣就融为一体成糊状,然后姑姑顺手拿过石桌边平时用来刮洋芋皮的竹片,轻轻地剜起一点花瓣糊,我连忙伸出手,五指分开翘起来朝向姑姑,姑姑腰弯着,慢慢地把挑着花瓣糊的竹片移过来,轻轻地一点一点地涂在我的指甲盖上,等涂完十个手指头,霞光都不见了,石榴树下石缝里的蛐蛐都叫起来了,“呀,忘了准备包指甲的破布条和线了”姑姑叫了一声朝屋里跑,边跑边叮咛我千万不能动,手指分地开开的。我嗯嗯地直点头,腰弯地更低了,指头分地更开了,两眼死死盯着我的十指尖。一分钟过去了,两分钟过去了,姑姑还不来,我的腰酸了,腿麻了,指缝都隐隐作痛了姑姑还不来。我抿抿嘴咬咬嘴唇“姑姑!”姑姑没答应,我再稍微大点声“姑~姑!”姑姑还是没有答应。我快要疼哭了,姑姑终于拿着五颜六色的布条条和大截白棉线出来了,我像看到救星一样:“姑姑,快点,我站不住了”姑姑突然弯腰蹲下大笑,笑的上气不接下气说我的瓜侄女啊,让你分开手指头呢,你把腰弯那么低干嘛啊!我不好意思也忍不住笑了,突然又害怕笑掉了指尖的花瓣糊,赶紧收住笑央求姑姑快给我包指甲,姑姑走到我身边,细心地给我用布条一个个包好缠紧指尖。刚包好,帅帅的五叔进院了,看见我五花大绑的指头笑骂姑姑是蹩脚的冒牌外科医生。而我关心的是第二天我的指甲会不会变红~
大姑的女儿叫慧玲,小我一岁左右,寒暑假我们都会从住到奶奶家。早上起来我和她会提个小竹笼割猪草,顺便看看几个石碑子,颇为好奇这是来自古代的什么神秘武器。回家问爷爷才知道是吴挺碑,抗金英雄的墓碑。年少无知的我们对此并无多大兴趣,我们在“谋划”着一个大行动。终于有一天我俩提篮回家,发现奶奶没在家,姑姑叔叔们也不知道去哪里了,最关键的是爷爷躺在躺椅上打着盹,脚下散开着一本《辞海》。真是天赐良机,我和慧玲轻轻地放下竹笼和韭镰,手拉手猫着腰脚尖先落地溜出小院,顺着北关路一直朝南走,终于看到右手边一个高大无比的大门上写着几个字,我们只认识成县二字,我们忽视一眼便抬起坚定的步伐向里走去。暑假学生们都放假了,我们走过一个又一个教室,只见椅子倒扣在课桌上,我们又走过一个又一个男生宿舍女生宿舍都是空无一人。我俩的手越来越紧,脚步越来越轻了,我很明显地感觉到了慧玲手心的汗想必她也摸到了我的汗我们都感觉不舒服又不敢丢开对方的手,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里走,我俩爬上一个高高的台阶,又来到一个很宽阔的后院,“唐宋是一个伟大的时代,文人墨客层出不穷,唐诗宋词……”突然从一个窗口传出一个男人讲课的声音。我俩几乎同时松开了对方的手,满含惊喜地对视了一下,小跑过去想爬到窗口看看,无奈身高不够,转头一看教室后边还有几台台阶,我们跑过去爬过台阶来到操场上了,站在操场边看教室一览无余,我俩为这新发现高兴不已。“麻利看看教室里面有没有我大舅”慧玲小声嘀咕了一声,我们的手又拉在一起了,刚弯下腰搜寻熟悉的身影呢,突然一声刺耳的铃音几乎从我们耳边响起,吓得我和慧玲跳起来了,抬头一看,操场边一棵大树上绑了一个四四方方的铁盒子,铃声就从那里面传出来。我们回过神来才想起赶紧找爸爸也就是慧玲的大舅。“找到了找到了,快看!”我最先看到了我爸爸,他笑嘻嘻地站在讲台旁边和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老头儿说着话,别的人三三两两已经走的差不多了,只见爸爸抱起那个老头儿的课本和教案,二人边说边往出走。我和慧玲慌忙顺着台阶往下跑,生怕爸爸丢下我们。刚跑到教室后门那里爸爸和老头儿也刚从前门出来,“爸爸!”“大舅”我俩异口同声朝着爸爸喊出来,爸爸和那个老头儿抬头一愣,爸爸分明被吓着了,无比惊讶地说你们两个调皮*怎么来的,紧接着爸爸就爽朗地笑着对那个老头儿说这是我女儿和外甥女。我俩跑过去,爸爸和老头儿笑盈盈地看着我俩,爸爸接着刚才的话题问我们是谁带来的,我俩无比自豪地说自己走来的。爸爸再没说什么让我们喊那个老头儿胡爷爷,我俩一起朝着老头儿鞠躬喊爷爷。老头儿摸摸我俩的头夸着有礼貌,寒暄几句,告别那个胡爷爷,爸爸从教室门前的梧桐树下开了加重自行车一前一后带我们回家了~
至于我和慧玲回家有没有挨批评一点都不记得了,留存记忆深处的唯有浓浓的亲情和美好!别了,莲湖公园、指甲草和旧师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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